未来虚无主义(Futural Nihilism),

字面上即是关于将来的虚无主义。一方面,否定未来是现在和过去的目标或结果;另一方面,认为将来的任何发展和可能性都一致的无意义且不可知。其植根于这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走向未来?

自从尼采(Nietzsche)在19世纪进行了引人注目的批判以来,虚无主义的主题——认识论的失效、价值破坏和宇宙毫无目的一直困扰着那些文艺青年、艺术家、社会批评家、哲学家,以及我自己。实际上虚无主义可以用许多不同的方式来理解和阐述,道德虚无主义、政治虚无主义、文化虚无主义乃至延展开来的解构主义、反基础主义等等。存在虚无主义认为生命没有内在意义或价值,可以认为,这是当今虚无主义一词最常用和最容易理解的含义。

值得注意的是,在写简体字的大地上,四个字的虚无主义和带有修饰词的〇〇虚无主义、╳ ╳ 虚无主义等,大多情况下是两类不同的研究对象,适用于不同场合。然而,在此我并不打算再生造一个术语,用来提炼、批判、教育一些社会现象或人物行为,也无意对这些“主义”进行褒贬评判,更不在于标榜本人向往或属于某些思潮。只是单纯将脑袋中曾经浮现的奇形怪状的想法捉住一些、记录下来,顺便起了个比较贴切的名字“未来虚无主义”,权当这篇胡言乱语的标题。

在人类当前的认知实践中,时间必须且仅能单向不循环流动——在此斗胆假设读者不否认这一观点。以此作为前提,将来与过去的差异便不可忽视。哪怕参考康德(Immanuel Kant)对时间有限或无限这组“二律背反”命题的论证,宇宙、关系、意识等(具体如何取决于不同的哲学观念)也必是有起源的,137亿年前也好,两周前也好,大爆炸也好,缸中之脑也好,哪怕永远不能被具体证明或证伪,也需要一个源头——否则这段文字就应连同你我他一起从未存在,而这种情形在很大程度上与现实的因果律相违背。至于继续深究“源头的源头是什么?”,“起源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多层嵌套哲学问题就请暂且搁置不谈。这样,我们就已经可将这观念上的本源作为疏松的地基撑起哲学和科学的大厦。

看向未来,也许人类会灭绝,也许精神可以永生,但断言未来必定有一终结是找不到根据的。让我们先做个简陋的思想实验,假设时间将迎来尽头,即:宇宙中的一切连同它本身彻底消失,或在某一时刻后绝不再有任何变化——也可以拿宇宙学假说中宇宙由膨胀转为收缩最后殒于一点作为类比,但不再有新的宇宙产生。然而,这正是未来虚无主义的原理之一:未来注定不存在——无论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迎来的都是虚无。另如,某些文艺作品的描绘中假设时间可以暂停(尽管它们无视了物理规律),但也只能是暂停,永远的停止即无意义。形象地说,时间的荒野没有尽头。

那么,在无尽时间的流淌中,单个人的生命长度极为有限,与人类有记录的历史时长比较就已不值一提。古今“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之流的怅惘痛意更比比皆是,可以说,他们感叹,是因为仰视了未来——将生命的当下与生命的未来做了对比。尽管如此,未来虚无主义也无关乎个体或群体生命的长短,假想中的永生即便真正实现,也无法给明天或下个世纪赋予意义。在向未来的任何眺望中,总可以问出一连串的问题: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直到答无可答,意义便在质疑中消散。哪怕离开虚无缥缈的空想,对自然规律的探索也让我们看到,随机过程、微扰和混沌系统、认知不完全的绝对性,这些组成了未来可能性无穷而先验意义完全消失的现实理论基础。在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监督下,任何有意或无意的过程所留下的痕迹,都将消散。未来是全然开放的,但代价是总有一天我们只能任其摆布——面对未来,我们固然可以做出自己的行动,但这些动作的后果和意义,我们永远都不会彻底明白。请允许我牵强附会凯恩斯(John M. Keynes)原本关于市场经济的观点作为比较:“从长期看,我们都会死。”单独从这句话的文本看来,虚无主义质疑存在价值的理念就已跃然纸上,且与时空观念放大时生存意义的消解紧密相伴。而未来虚无主义可以更进一步:从长期看,我们都从未活过。

唐纳德·克罗斯比(Donald A. Crosby)在他对“无意义”的研究中写出,现代虚无主义的根源在于对实在知识具有完全开放性的承认。“一旦启动,质疑的过程可能会走到一尽头:信念和确定性被侵蚀并陷入绝望” (The Specter of the Absurd, 1988)。当对虚无主义的真诚探究拓展到道德信念和社会共识时,原则的动摇可能是致命的,并积累成毁灭个人甚至文明的力量。未来虚无主义则封锁了意图颠覆或操控一切未来发展的可能和价值,对存续性的否认甚至使得当下的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都开始褪色。天下兴亡?锦衣玉食?及时行乐?都将做土。

遗憾的是,现在的生活中,将“虚无主义”当作失败和迷茫的借口无济于事,反而有概率引起他人眼中的“精神问题”。尽管未来的虚无是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现在,世俗的意义先于那些各种主义缠绕住了大多数的人,一起在名为当下的海洋中随波逐流。

而解决生活和思想之间这无奈的矛盾,个人“自私的”一个办法即是承认价值逻辑的不完备,放弃对“为什么”和“会怎样”的穷追不舍,人为地给自己脑中写入这条最高准则:

存在是第一意义。 (Being is the first meaning.)

于是乎,一切意义就好似又有了起点——然后继续胡思乱想,至死方休。